2010年4月13日星期二

谭作人

(1)
在有关川震的故事中,紫坪铺水库的故事带有一丝中国式的黑色幽默,却又意味深长。

话说紫坪铺水库在动工前,工可研中的地质报告评估,坝址附近发生七级地震以上的机率是五千年一遇,推荐采用七级防震标准。

四川省地震厅一位退休的老专家得知后,根据自己的经验和研究,认为发生七级地震以上的机率是五十年一遇,人命关天,他大声疾呼。

四川省地震厅不同意他的判断,他只好上书中央,反复申辩。中央派人多次来调查,老专家一人舌战群儒,和整个地震厅的专家争辩。

这场笔墨官司打了几年,个人怎能战胜集体呢?地震厅的集体结论是不可能推翻的。最后的地质报告,结论还是五千年一遇,紫坪铺水库采用七级防震标准。

直到2008年汶川7.8级地震发生后,老专家才知道,在施工过程中,紫坪铺水库早已采用了八级抗震标准。也就是说,在他一个人和整个体制抗争的那么多年中,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对的,他早就赢了,但又不能不和他争辩下去,因为体制不能自己否定自己。

这是带有一丝中国式荒谬的悲喜剧。增加一级抗震标准,意味着几千万元的增加投入,但这不是工可研报告所认可的,那么,如何通过审计,验收,结算?总有一些人背后做了工作,承担了风险,在没有任何文件依据下,用灰色的规则,做了这样的事。这大概只有在中国才能发生。 也可以想象,有人偷偷做了这件好事,也必然是"国家机密" ,否则无以自圆其说。

这当然也挽救了几十万人的生命。如果紫坪铺水库当时裂开,整个成都平原都会被淹没,后果不堪设想。

(2)
回到原来的题目。

谭作人的被判刑,看起来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无罪的。甚至是在做一件公义的事。为什么还是发生了?

这里不去做价值的判断,只是想问,为什么发生了,为什么要做这样做?当局的考虑是什么?

无疑,对川震背后的豆腐渣建筑责任不作追究,不查责任,是一个政治决定,而且必然是在政治局会议级别层次才能做出的政治决定。

中央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决定?中央对豆腐渣并不是全不追究,在朱镕基时代,追究豆腐渣工程就搞得轰轰烈烈。然而,胡温两人这么多次去灾区,对有关的建筑责任从未发过任何言论,显然是刻意为之。

也可以这样理解。在中央看来,川震过后的主要矛盾是重建,而不是追究责任;川震涉及的楼房太多,如果要做追究和调查,整个四川的政治焦点就会集中在追究责任,而不是重建。这是中国的政治现实。中国没有独立的司法机构和调查机构,这两者都是政治的一部分。对四川省委来说,只能选取一样,不可能两者兼得,要追究,就不能重建;要重建,就不能追究。中央只能选取前者,因为重建得力能取得的政治资本,远远能大于追究责任所能得到的。现任中央已经不需要靠否定之前的领导层来取得政治资本了。一切都是通过精密的政治计算。

也因为川震涉及的建筑太多,受害者太多,不能开任何一个口子,否则,群情汹涌,就破坏了整个重建的政治部署。聚源中学,北川中学,映秀中学,都江堰中医院,在四川,没有一栋建筑物存在质量问题,这是政治的需要。

所以谭作人被抓了,应该说,被“专政”了;因为他不是以司法的名义走进牢房的。这是因为,既然不追究责任是中央已经定下的路线,作为地方政府,就不惜一切代价需要去维护。谭作人的行为如果不做阻止,不先下手为强,他的证据会越来越多,追随者越来越广,影响也越来越大,对四川省委来说,局面也会越来越被动,早动手好过晚动手。

从行政的角度,大致可以理解谭作人案的来龙去脉。也可以推断,在四川重建取得所谓的阶段性成果之前,当局对这些川震调查者的镇压和专政,必然不会手软,有一个抓一个。这符合中国政府一贯以来的思维逻辑。

(3)
好了,现在来做一些价值层次的评论和判断。这样做对吗?

很明显,这样做,是政治性的权宜考量,凌驾了一般性的公义原则。是否对错,我也没有看法。因为毕竟,从整个改革开放以来,整个中国就是这样走来的。一切都是权宜性的考虑,摸着石头过河,最重要是抓到老鼠,达到目的。虽然有四项坚持,但可以说,中国政府在原则性的坚持上,在世界所有政府中,弹性是最大的。这种方式,有很多人诟病,但也开始很多人赞赏,谓之中国模式,是发展中国家能走的最优道路。

但是,时代毕竟在改变,在这些种种的政治计算中,很多参数已经不一样了。我想,这有可能是当局在考量谭作人案中,所忽略的一些东西。

第一,在政治的天平上,这样不惜一切代价的重建,是否就是真的如此压倒性的?事实上,这个问题,又是回到了中国经济改革中一直存在的公平与效率之争,两者必须互相迁就,而不是完全倾倒一方。

举个例子,北川中学的重建,美轮美奂,实际上根本就超出了当地灾区的需要。现在各个灾区的重建计划,也都是互相攀比,泡沫化。

从当地灾民的感受来说,如果能减少一些重建的规模,少一些大而无当的建设,政绩工程,但能换来更多的公义,“给个说法”,是不是更能接受?

事实上,这也中国经济的老问题,一直以来,经济建设是压倒性的任务,所有其他方面都要让路,这种模式,本身就需要反思了。

第二,谭作人案的不合理处,人尽皆知,国人皆知,只要一点火花,又有可能成为爆炸性的事件。这当然是不允许发生的。于是,凡是和川震有关的民间行动,都成了政治高压线,高度敏感,全面管制。本来只是一个案件,但需要管制的范围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必须投入越来越来多的行政资源,整个民间的生机也越来越受到压抑。

这也是中国文化和社会发展的老问题。中国有世界上最强大,耗用资源最多的舆论管制和言论管制体系。

但可惜的是,这种体制的存在,并非出于意识形态上的原因。对于中国来说,早已放弃了意识形态上的坚持,中央党校的言论比外面媒体言论还要大胆。中共自己早就不在乎什么共产主义了。

这种体制的存在,是因为象谭作人案这样行政层面的权衡考量,才得以日益庞大,日益膨胀的。这种行政层面的考量和权宜之策,却带来了意识形态的后果;形而下决定了形而上,下位秩序取代了上位秩序,枪指挥了党,这无论任何,对一个国家在精神层面的发展来说,是很不健康的。

一个谎言必须用更多谎言来掩盖。同样,一个行政上的扭曲,必须通过更多在社会,文化,公义上的扭曲才能维持下去。这样无节制无制衡的蔓延下去,结果就是文化,社会,精神层面的发展全面拖累,成为附带受害者,很不值得。

而当回到原点,又会发现,引致这一切问题产生的起点,很可能是完全不必要的。就如谭作人案也可能是毫无意义一样。但当庞大的体制发展了,惯性就会成为存在的理由。在很多年之内,在中国,“川震调查”很可能成为一个高度敏感的禁区,但恐怕大家都会忘了,最初为什么会演变如此。

所以,从价值层面来说,谭作人案这样的案子,将来应该必须日益减少。最好的结果是,谭作人出来以后,整个政治气候和行政思路改变,他也能得到赞助,继续他的川震调查。

2 条评论:

依馬打 说...

恐怕因對譚某的處理,打後對任何維權者,不論因兒女吃了化工奶粉、打了變壞疫苗、家園遭拆遷、或有家人早就倒斃於煤礦內但被媒體指奇蹟地被救出者,也作同樣處理,變成常態。

Seasons 说...

也不算是個人抗爭,也有很多人支持那位老專家的。

http://bbs1.people.com.cn/postDetail.do?view=2&pageNo=1&treeView=1&id=86455867&boardId=2

由于对由中国地震局分析预报中心评审的紫坪铺水库枢纽工程地震基本烈度持有不同意见,李有才在专业领域内受到一部分人的质疑,同时,他也得到了四川地矿局物探大队曹树恒高级工程师、四川省地震局原党组书记、局长刘兴怀、四川省地震局高级工程师蒋能强和李明光等人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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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覺得人是很短視的,而且對於未知或預測的事情會習慣性地選擇逃避的心態。即使是我們自己,明知道晚睡,多油多肉少運動等的生活習慣對身體不好,遲早有天會有事,但是仍是積習難改。又或者是明知身體有事,不去看醫生,有了癌症,不願化療寧願選擇自然死亡一樣...

昨天看到一宗新聞,加州開始有了大麻合法化的爭議,不少人認為大麻可以促進經濟,反對的最厲害的反而是大麻從業者,因為他們怕合法化後,其他都一窩蜂地種植,搶了他們的市場,供應多了,價錢也低了。

香港人罵天文台,國內罵地震局,不過他們的工作也要配合其他部門才行。天文台及地震局講的是未知的事情,但是其他部分,例如港交所,又或是建造局,同時也要考量著成本以及影響。萬一分析錯了呢,後果誰承擔?因為未知的事情有很多變數,萬一是經常發生的。